有一條小溪,打遙遠的崇山峻

嶺間迤邐奔來。一路衝山撞谷,流

過碧絲輕拂的燕草,穿過桑條低擺

的秦野;日升月落,經冬歷春,最

後來到一處沙漠。

  這條小溪不覺一怔。他見過的

陣仗可多著哩,當然也識得黃土,

可就沒見過似這般鋪天蓋地、極目

盡是黃沙的天地。疑思片刻,小溪

「嘩啦」一笑,嗐,管它甚麼蹊蹺

古怪,那一回不也是給自己衝出一

條活路來?於是鼓起勁兒,捲起幾

道小小波瀾,像往常一般呼嗤一聲

疾衝下去!

  可……這回可怪了,他才往前

衝沒兩步,闖入沙陣的水馬上就陷

了進去,不見了。

  小溪駭了大跳,全身的波浪咕

嚕嘩啦連滾帶翻。他可不信邪,因

為他深信自己命中注定,非通過這

帶沙漠不可。但是,一踏進沙裡,

又讓沙子給吞噬了。前路茫茫,這

可怎麼辦?

  就在踟躕不定的當兒,一道隱

隱約約的聲音從沙漠之中傳來,輕

輕拂過他的耳畔。

  「風兒越得過沙漠,小溪自然

也行。」

  小溪環眼一顧,近也黃沙,遠

也黃沙。心想,說風道涼的,準是

這些礙手礙腳的沙子!他不服氣,

越發抖擻精神奮力望沙丘衝過去!

咕嚕一響,又給吞個水波無存。

  小溪莫可奈何,氣鼓鼓嘀咕。

哼,風兒會飛,通過沙漠當然沒問

題;真好本事兒,教他也下地來闖

闖看!

  沙子看著好笑,忍不住再度開

口:「你欸,一逕按著習以為常的

舊方子左衝右撞,是沒法通過的。

這樣蠻幹下去,你要不葬身沙漠、

要不就是化成泥沼。你若真想渡到

彼岸,得讓風兒帶你飛越沙漠。」

  「可這得怎麼做?」小溪納悶

了。

  「讓你自己化入風中,跟風兒

融為一體。」

  啥鬼點子嘛!小溪死活不依。

話說回來,跟其他東西融為一體?

他當真沒想過這等事兒。他可不願

意喪失自己引以為傲的獨特面貌,

一旦失去了,他怎知日後是否可以

恢復本來面目?

  沙子見小溪遲疑不決,繼續鼓

吹道:「風兒有一門絕活,施展開

來呢,不單可以攜水飛越沙漠,等

過了沙漠,又可以讓水落下,化身

為雨;雨水落地後,可不又匯聚成

溪流?」

  「我怎曉得你不是拿話誆我?」

小溪可不是「有波無腦」之流。

  真真冥頑不靈的傢伙!沙子不

由得也上了火,譏刺道:「我誆你

做啥?實相就是如此!你若不信,

哼,頂多也只好變作一灘泥沼!就

算你想變作泥沼,耗上十年八年也

未必成得了氣候呢!到那時候,你

橫豎也不是原來的小溪模樣!」

  小溪一聽,想想有理,嘴頭也

有些軟了:「難道我不能保持當下

的小溪模樣?」聲音中不無傷感。

  靜默半晌,他的耳邊又傳來一

陣低喃:「不管選擇那條路,你都

沒法兒保持原樣。別操心,你最最

要緊的自性被風帶走了,日後又會

再度化成溪流,可這並非意味你不

再是你。你現下之所以被喚為『小

溪』,你也安於小溪的模樣,是因

為你壓根不曉得你自身那一部分是

最最要緊的。」
  
  小溪一面聽著,悠悠惚惚間,

某種回音在腦海裡嗡嗡響起。他依

稀憶起,自己──抑或自己的某部

分?──曾教風兒展臂環抱……他

記起來了……他確曾與風兒融為一

體!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兒,而

他竟然淡忘了。

  不發一語,小溪讓自己化作蒸

氣,投入風兒熱情的懷抱中。風兒

溫柔地、毫不費力地托起他,帶他

上升,輕快地前行。一程更一程,

綿延無數的里程飄渺而過。當他們

來到一處高山之巔的時候,風兒輕

輕地放他落下。

  小溪先前心存疑惑,因此一路

留神觀照。這段歷程的點點滴滴逐

漸喚醒他的深處記憶。他回味著:

「沒錯,我就是風!風就是我!我

認識出真正的自性了!」

  呵呵,咱們且放著小溪繼續學

習罷。

  沙漠這頭,歲月悠悠,沙子既

老且閒,免不得犯了「閒老」的病

兒,只管喃喃叨叨:「嗐,咱全曉

得。日復一日,天天看著這事兒發

生。咱這些沙子打河畔那頭一路散

佈到高山那頭,啥事兒沒見過!」

  沙子夠牛皮吧?呵,可不!這

也就是「那個傳說」的由來。哪個

傳說?噯,您沒聽說麼?據說,生

命之流如何繼續未竟旅程的故事,

全寫在沙子裡呢。

  不信?何妨抓一粒沙子,唱一

折「拷沙」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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