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ita

　　生涯懶立身，騰騰任天真。

　　囊中三升米，爐邊一束薪。

　　誰問迷悟跡，何知名利塵。

　　夜雨草庵裏，雙腳等閒伸。


　　　　　　　　　──良寬


　　　　　　　　　　　　　　　　　　　
一夜聽雨。

淅淅瀝瀝……松葉與雨點嘻戲作耍麼？

滴滴答答……欸，芭蕉怎也跟著瞎鬧！

良寬輕輕挪了挪枕在爐邊的右膀，微瞇著眼。

涼雨不歇，閒僧不爭那分勤快，且闔眼歇著。

四野濛濛。

茅草搭就的草庵，雨聲呼嚕聲此吟彼和……


「良寬！你這懶和尚，還不醒來！」

「唔……」

「再不睜眼，我可要取走你的頭陀袋和

　袋裏的三升米！」

「哦……」

「爐邊的一束柴薪也不留給你。凍殺你！」

「噯……等等，可憐的傢伙，

　我把這美麗的雨滴也一塊兒送你罷。」



''''''''''''''''''''''''''''''''''''''''''''''''''''''''''''''''''''''''''''''''''''''


　　呵呵，良寬良寬，何方古德？

　　八年前，我讀到《清貧思想》

一書，首次與良寬打個照面，從此

一步步被引入他那疏曠清寂的天地。

按著《清貧思想》的細描，我逐漸

琢磨出這位世外真人的風貌。

　　良寬（1758－1831）本名山本

榮藏，出家後稱良寬，號大愚，是

日本德川後期的歌人、禪師（修曹

洞禪），著有《良寬和尚詩歌集》、

《良寬歌集》等。

　　二十二歲那年，良寬來至玉島

的圓通寺，參拜大忍國仙和尚。這

一拜，十二載春秋花開花謝飄過。

國仙和尚圓寂時，良寬正當三十四

歲的青壯時期，或因反對繼承人玄

透假借幕府權勢逕行宗派改革，毅

然離開玉島，行腳八荒。萍蹤起落

不定，其後掛單越後國山上的草庵

五合庵。

　　良寬人品如何？書上描述道：

「師神氣充於內而外發。形容如神

仙。長大清瞿，隆準鳳眼，溫良嚴

正，無一點煙火之氣。」呀，好一

派仙風道骨！而其人之修行，始終

不違靜默、清貧之道──以乞食維

持色身，以靜默觀照自性。他的靜

默，究竟沉靜到何種程度？書中引

用江戶國學者近藤萬丈的手記（引

文出自吉野秀雄的現代語譯）：



　　我（近藤萬丈）年輕時曾到

　　土佐國，行至距城下三里處，

　　雨傾盆而下，日已暮。在距

　　道路一丈遠的右邊山麓，可

　　以看見一間粗陋的庵房，便

　　去懇請住宿。一個臉色蒼白

　　的瘦和尚（良寬）獨自圍爐

　　而坐，卻說沒有食物，也沒

　　有避風的睡衣。這和尚只開

　　始時說話，隨後一語不發，

　　既不坐禪，也不睡覺。口中

　　既不念佛，跟他說話，也只

　　微笑不語。我以為這傢伙瘋

　　了。當晚躺在爐邊，清晨醒

　　來一看，和尚依然在爐邊以

　　手為枕，睡得很熟。次晨，

　　雨仍然下得很大，不能出門，

　　只好再借宿，回說住到什麼

　　時候都可以，比昨天更令人

　　高興。


　　近中午時，為我以開水泡麵

　　粉。巡視庵中，只有一尊木

　　佛，窗下放一張小桌，桌上

　　放著兩本書，除此之外，似

　　乎一無所有。翻開桌上的書

　　看看，原來是唐本《莊子》；

　　其中挾著可能是這和尚所寫

　　的詩，這首詩是用草書寫的。

　　我沒學過漢詩，不知做得好

　　還是壞，不過草書卻好得嚇

　　人。於是從笈中取出兩把扇

　　子，請他在梅鶯圖和富士山

　　圖提贊，他立即取筆而寫。

　　贊已忘記，只記得富士山圖

　　的贊末寫道：


　　「寫者何人？越州（越後）

　　人了寬（不知是良寬筆誤還

　　是記錯）。」



　　沉默如斯的一個人，對待孩童，

卻是另種面目。書中記載，良寬常

趁著天晴風麗，身穿「有雀鳥的墨

染之衣，提頭陀袋，手持小缽」，

緩步至村裏行乞。孩子們一瞥見這

位傻里傻氣的老和尚，立馬一陣歡

呼齊湧而上，拉著良寬一塊兒拍手

毬、捉迷藏、玩相撲等等。良寬總

是咧著笑嘴，陪著孩兒們盡情作耍

子，渾然忘卻暮之將至。良寬與孩

童嬉戲的歡喜之情，在其所寫的和

歌中流露無遺：



　　青陽二月初，物色稍新鮮。

　　此時持缽盂，得得游市廛。

　　兒童忽見我，欣然相將前。

　　要我寺門外，攜我步遲遲。

　　置盂白石上，掛囊綠樹枝。

　　於此鬥百草，於此撲毬嬉。

　　（百草乃指業餘相撲）

　　我撲渠且歌，我歌彼撲之。

　　此去又彼來，不知時刻移。

　　行人顧我笑，因何致迷痴。

　　低頭不相應，得道復何思。

　　欲知箇中意，原來祇如斯。



　　良寬以拍毬為樂，有人疑問，

就這樣拍呀拍的，有啥好樂？良寬

要不低頭不語；要不就柔聲答道：

「拍拍看嘛！」索性一邊拍，一邊

又唱道：



　　何妨拍拍看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以十收尾再開始



撞見恁麼個古意的人，不跟著拍幾

下，好意思麼？



【參考資料】


書名：清貧思想

作者：中野孝次；　譯者：李永熾

出版：台北: 張老師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

１９９９年５月初版１９刷